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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24 2023年12月29日
每周闲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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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日小鲜

高邮 姚正安

一到深冬,村庄是枯黄的,暗黑的。田野里,除了路边镶着黑边的绿色蚕豆叶和稀疏的绿色麦苗,也是深黑的。

北风常常一刮就是几天,风在树梢上吹着口哨,呜呜呜地不停,让人愈加感到寒冷。

农人们无事可干。太阳出山了,闪着冷冷的光。男人们双手抄在棉袄袖里满村地寻找避风朝阳的地方,三个一堆,五个一群地嚼白舌头。女人们则纳鞋底,补衣服,偶尔也插上几句。最苦的还是一张嘴。天寒地冰,长不出绿色植物。兴化城里的菜贩子,也因为太冷,或者因为河水结冰,不下乡了。

吃什么菜呢?女人们犯愁了,但也没有办法。一日三餐,咸菜打滚。

咸菜是早已腌好了的,每户人家总要腌上一二百斤或者更多。

早餐是粥,菜就是大咸菜切成半寸左右的段儿,拌上家制的辣椒糊。大咸菜嫩而脆,咀嚼起来嚯嘶嚯嘶地响,挺有趣味。

午餐还是咸菜,只不过是用咸菜烧汤。乡贤汪曾祺在文中说:“一到下雪天,我们家就喝咸菜汤,不知是什么道理。是因为雪天买不到青菜?那也不见得。除非大雪三日,卖菜的出不了门,否则他们总还会上市卖菜的。这大概只是一种习惯。”汪曾祺先生住在城里,他以为吃咸菜汤是一种习惯,而我的老家人在冬日里吃咸菜汤,则是无奈的选择。咸菜茨菰汤也是常见的。将咸菜切碎,茨菰切成片儿,在油锅里炒几下,加水,烧开就好了。咸菜茨菰汤味微苦而鲜,也很下饭。汪曾祺先生幼年似乎不喜欢咸菜茨菰汤,他说“我小时候对茨菰实在没有好感。这东西有一种苦味”,但于农人们来说,也许是一顿美餐了。其实,去掉茨菰的苦味很容易,用开水焯一焯就可以了,但那时,农人们哪有那么讲究。

条件稍好的人家,还是以咸菜打底,会佐之以豆腐、小干虾(虾米),烧成咸菜豆腐汤、咸菜虾米汤。

至于晚餐,更加简单,或煮粥,或用中午的剩饭烧汤饭,几筷子咸菜就打发了。

农人们也想着法子调剂自己的生活。

无雪无风且河水不结冰的日子,他们会到河里拉扒网捕鱼,或者用渣罱子取鱼。扒网是一种在一根竹竿上织成有若干个口袋的网,还缀有若干个铁锭,便于网袋口贴近河底。一人在前面拉,一人在后面用竹篙抵紧网口。冬天的鱼蛰伏了,沉在河底,有了动静,往往慌里慌张地钻入网中。渣罱子是一种罱泥的工具,专罱河边长着河草的泥,泥与草混合而成叫渣,因此叫渣罱子。冬天的鱼往往也钻在河边的枯河草里,用渣罱子夹鱼,也是不错的办法。也是两人操作,一人在船艄撑船,一人在船头夹。

不论是用扒网还是用渣罱子,半天下来,总有或多或少的收获。取到的鱼不大,一般是鰟鲏、罗汉狗子、虎头鲨、鲫鱼头儿(很小的鲫鱼)、黑鱼杆子(很小的黑鱼),小河虾也是有的。

这些鱼收拾起来很便当,不用刀,用手即可。大拇指褪鱼鳞,拇指与无名指在鱼的下巴处撕一道口子,挤出肚肠,用竹篮子反复地颠搓,小鱼鳞也洗净了。

大多数人家还是用大咸菜烧小鱼。小鱼在油锅里煸过,和上大咸菜,以酱油生姜葱为作料,一锅红煮,待得小鱼的白眼睛凸出来,就熟了。盛在几个粗瓷碗里,中午或晚上吃一碗,余下的冰成鱼冰子,吃上几顿也不厌烦。

小鱼小虾虽是小鲜,但比较起大鱼大肉,一点也不逊色。

我的祖母还自创了三鲜汤。那是用芋头丁、山芋丁和肉丁烧成了,糯、甜、香,喝几碗也不嫌多。

这是五六十年前,农村冬日的滋味,总也忘不掉。时至今日,想起来,还不自觉地舔舔嘴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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