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树民
同窗小聚,开餐馆的发小指着一道菜说:“这道菜叫‘童年记忆’,点的人特别多。我们小时候曾用它充饥,大家还记得吗?”
嫩芽三四片,围拢着未绽的花苞,翠翠的,柔柔的,色泽诱人。尝一口,脆脆嫩嫩,一丝丝清苦弥漫口腔,清鲜爽口,清香之气,令人醒脑。这形状、这味道,是流淌在血液中的记忆,尽管数十载时光逝去,童年往事却越发清晰。“不知细叶谁裁出,二月春风似剪刀”,贺知章赋予诗情画意的“细叶”,便是这道菜的主角。只是,春风还未裁出细叶,恰好“翠线晴风绽柳芽”,柳芽鲜嫩,这不免有几分奢侈,但诗情与美食,总是互相激赏,惹人思绪悠长。
“柳色黄金嫩”,李白一出口,柳芽就成了美的化身。柳芽是柳树初生的嫩芽,颜色淡绿微黄,在花絮未开之前采食,最佳。古人也识柳芽味,明朝谢肇淛在《五杂俎·物部三》里说:“北方柳芽初茁者,采之入汤,云其味胜茶。”
又食柳芽,与孩童时代的心境完全不同。上世纪70年代初,我虽然不到10岁,但担负着爬柳树捋柳叶与“柳树狗”的重任。“柳树狗”,其实是柳树果实的胎苞,一串串的,形同犬牙,故得名。据说柳叶和“柳树狗”能抗菌消炎,还能抗氧化,两者初生总是相簇相依,难分难解。而一旦“柳树狗”成熟,便化作飘飘柳絮去追梦,柳叶却坚守始终。那会儿,捋柳叶和“柳树狗”仅为果腹,以补充口粮之缺,其他功效,有谁理会呢?现今食柳芽,是享受大自然的馈赠,须慢慢品味。
采摘柳芽,我总感觉有几分残酷。那时,大家总是宽心地想,不要担心捋掉柳芽和“柳树狗”会伤害柳树,柳树最皮实,生命力旺盛。的确,柳树不惧土地贫瘠,也不惧旱涝。无论河滩、沟渠旁,无论路边、地头,更无论城乡,有心插柳也好,无心插柳也罢,柳“栽子”入地,不出数载,不仅能奉献柳叶和“柳树狗”充饥,还会洒下一片阴凉。我臆想,面对小伤小害,柳树大约是靠内敛而自愈的吧?反正,对柳树的愧疚和敬意,我一直匿于心底。
而今又食柳芽,更多的是回味世事沧桑的滋味。同样是拌柳芽,今昔之变,让柳芽的味道变得泥云有别。过去,采来柳芽和“柳树狗”,仅仅焯水再泡一泡,攥出水分,撒上盐拌匀即成,倘若再拌入蒜泥,已显奢侈。那时拌柳芽虽简单而粗放,却能助人度过饥饿。现今的拌柳芽,调料不仅有蒜泥,而且加入了香油、花椒油以及糖、香醋和海鲜酱油,更显鲜嫩多汁,简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。
“你这拌柳芽,哪是‘童年记忆’,分明是‘童年梦想’。那会儿能尝到这种滋味,恐怕梦里都难得。‘梅片尽飘轻粉靥,柳芽初吐烂金醅’,唐朝诗人皮日休对柳芽如美酒的描绘,真是如梦未醒。”我接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,“采摘柳芽没破坏自然环境吧?若是‘偷’来的,咱可不吃!”
发小忽地推开窗,向外一指笑着说:“请仔细瞧瞧,这几亩河滩地我承包了,种的全是柳树,人称‘柳园’,餐馆用的柳芽都产于此。放心品尝吧,绝对绿色天然。”
我提议,按小时候的做法,重拌一盘柳芽,权作再尝尝童年的滋味。柳芽、盐和少许蒜泥相拌,地道的老滋味。我鼓动大家动筷品尝,想象着一扫而光的场景。不料,每人只下一箸,无论我再如何鼓动,并无人问津。
有人冲我说:“回头路走不得,‘回头苦’有谁愿意吃?难道你想吃?”我若有所思,世人奋斗向前,不就是盼着日子过得更加甜美吗?于是,我回道:“没人想吃‘回头苦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