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文冬
过年了,和一位朋友聊起压岁钱。他说,他每年给孙儿不少数目的压岁钱,且专门办了张卡自己把着,等孩子十八岁时再一起交给他。之所以不直接给孙儿,是担心儿子儿媳“截留”,钱到不了孙儿手中,毕竟小孩子对钱还没有概念,更不会管理。
我笑了,这样的压岁钱,还算是压岁钱吗?
在我看来,压岁钱是一种即时发生、可视可触的付出与获得,它不仅仅是钱,更是两代人之间情感互动的一个过程。诚然,论数额,朋友的压岁钱不算少,未来对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也算一笔“巨款”。但是,在这十八年里,他的喜悦是打了折扣的,因为他省略了与孙儿情感互动的过程;一年比一年懂事的孙儿,其获得感也是打了折扣的,他脑子里只有一串还没到手的数字,要兑现于遥远的将来。甚至我还觉得,他这种自己办卡、自己存钱、自己保管的方式,更像是为自己存储了一笔十八年后所需支出的费用。
而担心孩子的父母会“截留”压岁钱,更是一个伪命题。父母是孩子最亲的人,他们对孩子的付出是无法用金钱量化的。没有这笔压岁钱,该为孩子花的依然要花,为自己花的也不得不花,压岁钱交到他们手里,就如同一条溪流融入大河,如何做到泾渭分明?可能我们小时候都有类似经历,压岁钱交给父母或被父母要走保管,然后,他们会编织各种理由,告诉我们压岁钱的去向,比如买了零食、衣服,或是交了学费。但我们将信将疑。当我们也为人父母,才明白父母为我们的经济付出,相较于被他们“截留”的压岁钱,无异于大海收纳了一滴水。
所以我说,压岁钱是亲情互动的一个过程,是一种爱与被爱的感觉,与数额大小无关,更没必要更新形式。现在,我每年都早早兑换一些新钞票,预备着给晚辈压岁。看着孩子们羞涩地接过压岁钱,躲到大人身后偷偷露出满足的微笑,总让我想起自己的小时候。
我有位姨奶奶,她是奶奶的妹妹,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。小时候,父亲每年都带我去给她拜年。天冷,路远,饭菜也并不可口,但总有令人兴奋的时刻,那便是接过姨奶奶给的压岁钱。钱不多,每次多是两角钱,只有一年给了伍角,我兴奋得手直发抖,回家路上都不觉得冷了。也记得每次她给我压岁钱,父亲都会推辞,让她留着自己花。可姨奶奶说,一年就这么一回,不给孩子,她一年都不会好受。说着眼圈就红了。多少年过去了,我仍忘不了那每年一次的温馨画面:临走,姨爷爷和父亲在院里话别,表叔给我们装回礼的红薯干,姨奶奶则朝我招招手,蹒跚着小脚回屋,我尾随其后,看着她爬上炕,从被褥底下摸出早就叠好的毛票。那一刻,我的心怦怦跳,觉得这个朴素而贫穷的老人是那么可亲!
记得有一年,同院的一位爷爷意外给了我一块压岁钱,同时也给了另两位同宗的弟弟。好大一笔钱!我们兴奋难耐,大冷天跑到河里,靠着桥墩,久久端详各自手里的这张小红票,然后开始争辩,我们仨谁与这位爷爷血缘最近。我们都不是他的亲孙子。他只是住在这个四合院一间小厢房里的一位同宗长辈。那是他唯一一次给我压岁钱,也是萦绕我心头多年的一个谜。但当我也年岁渐老,也成了付出压岁钱的长辈,我心里便有了无数个答案,而最好的解释便是:那一年,他肯定过得安详、舒心,大过年的,看到我们三个孙辈,顿生怜爱之心,便用压岁钱的方式释放了他心中的慈爱;而我接受了他的爱,并且记了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