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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14 2024年12月20日
每周闲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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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“野书”

李娜

对我们这些“60后”来说,当时的学校教育看似完整,其实支离破碎。因为赶上了“学制要缩短,教育要革命”的年代,我的小学只上了五年。

一个下雪的冬天,我拿着小板凳,背着旧书包,里面装着一个新本、一支铅笔、半块橡皮,来到了村中的小学。我不知喊“报告”,推门就进,对慈祥的李老师说:“我来上学。”李老师在我们村待了十几年,村里的孩子都认识她。她摸了摸我的头,说:“到第一桌去吧,和同学挤挤。”

李老师在村里待了两年,就换了一位梳着两条大长辫的柳老师。柳老师教了一个学期,又换了一位更年轻的张老师,教室也搬到了村里原来的小卖部。我们进去时,尽管经过了粉刷,屋里依然飘着浓郁的酱油、醋和糖果混合的味道。张老师住在隔壁,隔着窗户可以听到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。

我喜欢闻新课本的油墨味,每次发新书都要将鼻子埋在书里嗅半天。我一篇篇地翻着课文,遇到有意思的题目,会认真看一看、读一读。有插图的课文叫人兴奋,我会拿出本子,照猫画虎,描上一描,就这样爱上了画画。但课本不是每个学期都有。有一年秋假过后,新课本刚发下来,我们就接到通知,因为内容出现重大问题,课本收回、销毁。新课本一时半会儿到不了,我们只好随着老师的心情学习。

张老师到大队部抱来报纸,又和队长要了一些白纸、笔墨,说:“咱们写大字。”我们开始在纸上写,张老师巡视着,纠正我们拿毛笔的姿势,有时也教一点起笔、收笔的方法。慢慢地,有些学生的字有点模样了,毛笔字成了我们的日常功课。后来,老师留的作业增加了“大仿字”,字帖自己找,找到什么练什么。我在家中的柜子里,找到了半本虞世南的《孔子庙堂记》,它应当是父亲上初小时的课本。父亲见我写字,犯了瘾,有时拿过笔在纸上写两个字,有时也会点评一下我的字。直到今天,写字依然是我的爱好。

我们村紧挨着一家造纸厂,用麦秸和回收的废书本造纸。每到中午,汽笛响起,臭气四散,周围几个村都能闻到。大家对造纸厂又恨又爱。空气污染叫人难以忍受,无处躲藏;造纸厂每天都有几卡车旧书本运进来,散落在纸浆车间。我们村和陈村的孩子都盯着这些书本。造纸厂的院墙早叫我们掏了洞或扒开,中午总会有人从这里摸进去,在车间里找书、找本。书可以读,本可以写作业。那些书大多不齐整,甚至是半本。我曾经这样“找到过”《瞿秋白文集》第三册,繁体竖排,一共就三篇文章,其中一篇是瞿秋白设计的普通话方案。我们试着用学过的汉语拼音拼读,有些能拼,有些不能。这本残书我一直留着,现在读这些文章,一面佩服瞿秋白,一面庆幸那么早我就知道他,后来文学史课上讲他时我并不感到陌生。在这些废纸堆里,有点厚度的书都会被拿来,有小说、有故事,还有诗歌。我没事时就看,零零散散也看了不少。

我正儿八经读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《渔岛怒潮》,是在我们村“支农”的老张借给我的。老张是衡水电池厂的会计,高个儿,白净,戴着眼镜,和另一位电池厂的干部住在我们家。他们白天和村里人一块儿下地,晚上开会,商讨如何搞好生产、提高产量。他吃完饭有时会和父亲闲聊,对那时闷头念书,喜欢写蚂蚁小字的我很喜欢。周日从城里回来,他总会给我带点什么。我上三年级时,他给我带来了一本《渔岛怒潮》。我便每天趴在炕沿上一页一页地看,很多字不认识,我就找空问他。过了段时间,老张又给我拿了一本《敌后武工队》,好看,看得很快,爱不释手。

后来,张老师请来了村里的王大爷,让他给我们讲讲“孔老二”。王大爷上过高小,学过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。他一边讲孔子周游列国的故事,一边背《论语》,最后来几句不痛不痒的“批判”。

五年在吵吵闹闹中很快就过去了,1976年9月,我开始了初中生活。

知识不一定都在书本上,特殊年代获取知识的方式也是特殊的。今天想来,我并没有因为学校教育的不完善而略感遗憾。时代让我们过早地接触了社会,也开始理解社会。到了平静读书的年代,这些经验对于理解书本还是有帮助的。

读懂了社会这本大书,书本才能读得透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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